八 嫁女（3）

  陆传礼听了媳妇的话，不由得一惊，两眼望着她，让她说下去。

  “凤儿把镜子给打了！”尤二姐丧气地说。

  “啊？”陆传礼大惊，连忙问：“咋回事儿？”

  “唉！”尤二姐深深唉了一声，说：“我问她，她不说。”

  陆传礼只觉得脑子里訇了一声。他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不吉利的事儿。

  尤二姐见他两眼发直，连忙缓一下气，嘱咐他说：“她爹，事儿既然出来了，就别吵（训斥）她了。她也后悔，正哭着嘞。这事儿，咱谁也别对说，哑而无知，明儿你早早赶集去，给她再买个更好的镜子回来，就算这事没有发生。我再求求主（祖宗和前辈的神位），给老天爷送送香，求祖宗和老天爷保佑咱千万别出事儿！”

  当晚，陆传礼和尤二姐就向祖宗的神位和老天爷烧了香，跪在地上虔诚地祷告了一番。虽然这样，尤二姐仍是一夜没睡着觉，直到丈夫和儿子赶集离开了家，她还没合一合眼，生怕昨晚的祈祷不灵。她从床上起来，又一个人在堂屋里焚香，再次祷告。

  天明的时候，喜凤早早就起了床，见堂屋的门开着，心想父亲和母亲也起来了，应该去向父母问个安，就走进了堂屋。一看，只母亲一个人在家，就问：“娘，俺爹嘞？”尤二姐说：“赶集去了。你爹和我都想再给你添两件嫁妆。”

  喜凤见母亲没提昨晚的事，心放下了一些，说：“嫁妆不是办齐了吗，咋还添？”

  “啊……恁爹说，恁婆家是富人家，怕陪送少了人家看不起……再说，俺俩就你这一个闺女，也舍不得亏了你。”尤二姐说。她闭口不说昨晚的事。

  喜凤愧疚着，想着自己的家境在村里虽然是好的，但也并不太富裕，便说：“俺兄弟也该完亲了，把钱给我都花了咋办？”

  “这你别管。”尤二姐说，“咱不是还有几棵树嘞吗？到给陆宝完亲时卖了就行了。”

  喜凤深感父母对自己的疼爱，便开始勤快地帮母亲收拾家务，想以此抚平母亲的不安。

  母女俩做好早饭的时候，陆传礼和陆宝赶集回来了。陆传礼背上背着个崭新的、四角都用黄铜片镶着的大红皮箱，陆宝扛着个崭新的、上了红漆的盆架子。母女俩一见，赶紧上前去接。

  陆传礼把皮箱递给妻子，向着喜凤，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面大而圆且带着木座儿的梳妆镜，默默地递给了女儿。喜凤麻利地接在手上，低着头，脸一红，拿着镜子，快步回自己闺房去了。

  新买的这面镜子比被喜凤打破的那一面好多了，但谁也没有夸一句。他们都心照不宣，不说镜子的事，是为了掩盖昨晚的不祥。

  尤二姐仍然在心里祈祷：“祖宗和老天爷呀，保佑凤儿的喜事儿不再出意外吧！”

  吃过了早饭，一家人都全当啥事也没发生，该办什么事办什么事。有添箱的客人来了，陆传礼两口子仍然笑容满面地以礼迎接。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午，陆传礼和尤二姐正在打扫院子，突然传来了刺耳的乌鸦叫，“哇、哇、哇”叫得节奏很快，很急迫，听起来瘆人。

  陆传礼和尤二姐不约而同心都陡地一颤。这里的风俗认为乌鸦是灵鸟，只要乌鸦在村里的树上或空中发出这样的叫声，村里很快就要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乌鸦俗称“老鸹”，庄里有一句俗话：“老鸹讴，老鸹讴，早报喜，晚报忧。”如果在上午叫，人们都以为是报喜的，听起来也觉得柔和；如果在后晌叫就迥然不同了，那就预示村里一定将有忧事发生，那叫声听起来总让人觉得特别刺耳，心里发毛。

  当下这乌鸦的叫声，尤二姐觉得特别难听。她立刻就觉得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她在心里油然把乌鸦的叫声和喜凤打碎镜子的事儿联系了起来，觉得十分不祥，怕万一应在喜凤的喜事上。尤二姐偷偷望一眼丈夫，见陆传礼也停下了扫帚，正怔怔地望着乌鸦叫声传来的方向，脸上满是烦躁、担忧的表情。她知道丈夫的心里也在不安，就没敢多说话，因为人们常说“女人的嘴臭”，怕说出来挨丈夫的嗔怪。

  陆传礼心烦地“砰”一声扔下了扫帚，狠狠地骂了一句：“这龟孙老鸹，哇哇个啥？”略停了一下，又说：“听着好像是在村前柿树园里叫的。”他又拾起扫帚，想到柿树园里去把老鸹赶跑。

  尤二姐仍然想答话，却仍没开口。

  这时候，就听街上几个孩子大声喊起来：“老鸹啊，老鸹叫，老鸹嘴里磨血泡。不给你挑，不给你疗，磨死你个血孤老！”陆传礼知道这是孩子们在咀咒老鸹。每当后晌有老鸹在村里这样叫时，大人、孩子就会用这样的骂声回应老鸹，希望破灾。

  老鸹不顾孩子们的咀咒，仍在断断续续地叫。陆传礼夫妇的心里更加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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