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如期而至。在挑捡衣柜里的夏天单衣时,突然在箱底发现了一件用棉线布手工缝制的粗布衬衣。一看到粗布,我的耳畔仿佛响起那“哐叽、哐叽”的织布声,眼前又浮现出一架粗老笨重的织布机和机上横放着的那个又粗又大的线辊子,仿佛又看到母亲端坐在织布机上忙碌的身影……
我是穿着母亲缝制的粗布衣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应该说,那个年代里,所有生活在农村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都是在粗布里落生,又穿着粗布衣回到泥土中去的。因此,每当看到城里人穿着洋布衣服在眼前路过时,总是投去非常羡慕的目光。我记得小时候一次跟着父亲进县城,当看到百货大楼里的营业员穿着白色的确凉衬衣站在电风扇下那个倜傥风流的身姿时,就惊讶地问父亲:“能回去叫娘给我做一件吗?”父亲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儿啊,好好上学吧,将来干事了,爹再扯来洋布让娘给你做。”从此,我把爹的话深埋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努力吧。
在我小时候,母亲在隆冬深夜纺棉织布的事儿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农村没有用上电,母亲把我们安顿睡下后,在头顶上吊一盏煤油灯,坐在灯下借助微弱的灯光,开始了一冬天艰辛而又漫长的纺棉织布。在那纺车声中,一根根棉线从棉絮中抽了出来缠绕在纺车的锭子上,锭子上的棉线渐渐变粗了,最后缠绕成了椭圆形的线穗子。
纺线大都在农闲的冬季去做,每当夜晚时分我放学回到家里后,便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完成老师留下的作业,母亲担心我看不清课本,就把灯头用针挑得大大的,尽量使灯光明亮一点。在那寒冷漫长的冬夜里,当我一觉醒来时,母亲仍坐在那里不知疲倦地一抽一抽地在纺线。一个冬季,母亲纺线三四斤,光线穗子就够来年春天织布用的了。
春天来临,桃花开了,蜜蜂鸣唱了,母亲找来邻居聚到一块,把一根根经线整齐排列穿起来,然后放到织布机上。从此,织布机上的经线随着纬线的往返交织,一尺尺的粗布便在这机械的重复声中诞生了。母亲对于纺线织布是个行家里手,她很能吃苦,织布这种手工活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既有灵活性又有技术性,看似一个踏板,一个推杼动作,一根经线断头,如果没有熟练的动作要领,休想织出好棉布。为了增加花样,母亲还对红、黄、黑、蓝等颜色的纬线进行搭配,织出的布做成衣服穿到身上,每当人们夸我们的衣服好看时,母亲脸上就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那时的乡村礼遇,男人的尊严,女人的靓丽,孩子的欢乐,生活的滋味,其实都是有一帮心灵手巧的女人用织就的一匹匹粗布来实现的。1975年1月3日早晨5点,天还没亮,我离开家乡参军了。母亲知道我天亮要走,特意将她用粗布做的一件衬衣塞进我的背包里,未婚妻还用粗布给我缝制了两双鞋垫,中间还绣了个大红的“心”字。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当年温暖了几代人的粗布衣退出了历史舞台。可是,最近我突然发现,曾经一枝独秀的粗布衣又悄悄地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在农村集市上,多年不见的千层底手工布鞋出现了,夏天有替代凉席的粗布床单,冬天有既保暖又密实的厚棉袱,就连扣子、鞋绳、头巾也是纯棉布做成的,只可惜织粗布的机子少之又少了。一位很有钱的朋友说,穿着粗布衣,身上舒服又养人,上万元一套的名牌也不如这身粗布衣。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多么怀念那来自农家,带着浓浓乡土风情,由母亲一针一线熬夜受冻亲手缝制的粗布衣啊,它用数不尽的根根棉线把无尽的乡愁、亲情交织演绎得催人泪下,难舍难分。如今,穿着娘做的既柔软又养身的粗布衣,成了多少人的一种梦想,甚至是一种奢望。我常常在睡梦中醒来,辗转反侧,脑海里又仿佛浮现出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粗布衣的身影,还有浸泡着殷殷母爱的历历往事。那承载着浓浓乡土亲情和深深母爱情怀的粗布衣,将永久珍藏在儿女们的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