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眼巴巴地盯着诊所里的玻璃吊针瓶好多天了。

  废弃的玻璃吊针瓶，灌满开水塞进凉被窝，是当年村里的孩子们过冬利器。

  尽管二愣好说歹说，诊所的李医生还是故意气他。李医生说二愣不能光想要瓶子暖脚，村里好多人需要吊针瓶子盛香油呢，得耐心排队，等到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二愣应该能挨上。

  二愣尴尬地强忍着眼泪，差点儿当众哭鼻子。

  别看二愣胖乎乎的，可是我们都知道他特别地怕冷。每年冬天到了，二楞的日子就特别的难熬，尤其是每天晚上钻被窝，都得磨蹭、纠结好久。

  为了御寒，条件好的家庭才舍得在屋里生着煤火炉子。还得防止一氧化碳中毒，从火炉上还引出了几截白铁皮桶子，把煤火的烟气排到屋外。长长的白铁皮桶子不仅散热，还可以用来烘袜子。

  不过，质量好的蜂窝煤不好买，经常出现煤火熄灭的场景。如果半夜里重新点火，需要用柴火引燃煤球，折腾得满屋子烟气，那味道几乎能把屋里的人呛死。

  二愣他娘用柔软的麦秸把二愣的硬木床铺得又厚又软，下面铺了两个厚铺体，又盖上两床新棉花盖体，二愣还是嫌被窝凉。

  上学的路上，二愣经常给我们说他的小被窝就像个冰窖，每次鼓足勇气钻进被窝里都不敢伸脚，更不敢脱光衣服。蜷着身子暖半天，还是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感觉就像我们偷偷地在冰面上玩耍时，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每次听二楞说被窝冷，“娘娘腔”就开始炫耀他被窝里的暖脚瓶，说每天晚上，他娘都会烧好水，把玻璃瓶灌满，然后包上毛巾放进“娘娘腔”的被窝。那温暖的小被窝，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大头打抱不平地说，“娘娘腔”存心不良，故意气二愣呢。

  “娘娘腔”很快就跟大头抬起了杠：“你学习雷锋好榜样，把你的暖脚瓶借给二愣呗。”

  大头心有余悸地说：“我的暖脚瓶被我半夜里蹬掉地上，摔烂了，一个玻璃渣子还掉进了我的棉鞋里，差点儿没把我的脚底板扎冒血。”

  冬天里能够找一个输液的玻璃瓶暖脚，真的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情。

  记得那时候村里经常停电，我们家里有一盏经常炸碎玻璃罩的煤油灯。我喜欢看父亲把玻璃灯罩小心地取下来，拿一根铁丝来回拨弄已经烧焦透明的红色灯芯。看着那如豆的火光，我感觉都是温暖的。

  为了预防水温太高烫伤，母亲灌好开水，总会把瓶塞盖得结结实实的，用毛巾裹好，放进我被窝的脚头，掖好被子，被窝里很快就热乎乎的，再冰冷的脚，轻踩着暖脚瓶，一会儿就变暖了，身上的温度也很快上升。

  终于有一天，二愣提前有了自己的暖脚瓶。是二愣他爷哮喘病严重，在诊所里输液剩下的。

  二愣眉飞色舞地说，幸亏他爷大病一场，他才混上暖脚瓶。

  因为这句话，二愣被他娘揪着耳朵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要不然，他爹会抡起皮带，揍得更狠。

  自从有了自己的暖脚瓶，二楞就开始不断地给我们分享暖脚瓶的幸福。

  二愣絮絮叨叨地说，以前没有暖脚瓶的时候，他经常在夜里浑身颤抖地背诵《寒号鸟》，“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二愣还说，有了暖脚瓶以后，他经常半夜里起床，躲被窝里捧着暖脚瓶，拔掉胶塞，把瓶里的水喝掉半瓶，水温不高不低，喝到肚里可得劲了。

  “娘娘腔”撇着嘴说：“肯定一股子臭脚味儿！”说得二楞尴尬地张着嘴，半天也没想起如何反击。看着二楞傻乎乎的样子，大家笑得前仰后翻。

  如今，玻璃的吊针瓶已经被一次性的塑料输液袋替换了，家里也送上了热乎乎的暖气，可我还是会怀念那些有着暖脚瓶的冬天。

  因为有了暖暖的暖脚瓶，我们不再畏惧被窝里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