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抽烟，在家乡并不多见，母亲是其中的一个。母亲抽烟，缘于外婆的早逝。听母亲讲，她九岁就学会了喝酒、抽烟。那时候外公被繁重的农活折腾得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暇过问一双儿女。母亲带着四岁的弟弟，在左邻右舍东一餐西一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和弟弟跟着大人们也学会了抽烟，而且很快就上了瘾。想抽烟，替老人放牛，可以抽几口；帮大人看稻谷，可以抽一袋。当时，没有纸烟，有钱人买的是鄱阳产的拉丝烟。这种烟烟丝长，颜色金黄，很酽。没钱的自己家里种几畦烟叶，成熟后收起来晒干，切成烟丝，比起拉丝烟来，显得又黑又粗，味道也差多了。不过总比没有强，还是可以过烟瘾。

  等到嫁到我家生下我时，母亲已是老烟民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生活中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一是酒，二是烟。宁可不吃饭，不可不抽烟。抽烟就要有烟斗，在家乡，那时候男人几乎人人抽烟，烟斗的不同也可以看出抽烟者家庭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的高低。有钱人家、有身份地位的人抽的是水烟筒。水烟筒是由类似于不锈钢的金属做成，下端是方形的水筒，上面是烟管和烟斗。抽起来，水筒里的水会咕噜咕噜地响。烟经水过滤，有如今香烟屁股上的海绵咀一样的功能；或者说现在的过滤咀香烟就是受了水烟筒的启发而发明的。记得有一次我到村里一户小孩家玩，他家爷爷就有水烟筒。趁他爷爷外出，我和那小孩也想尝试一下。谁知装好烟丝，点上火，使劲一吸，烟没吸出，却喝了满满一口烟臭味的脏水。想不到抽水烟筒也要技术，从此再也不敢偷着吸烟了。

  生活水平中等的人可以托人从外地买来用竹根做的旱烟斗。烟斗的烟锅和底面部位用铜片镶嵌，再在烟管上系一只绣花的装黄烟丝的漂亮小布袋，小巧精致。这实际上同家乡一般人抽的烟筒做法相同，无非是多了铜片和装饰而已。这种烟斗由水竹制成，竹竿下面的根部翘翘的，在向上的一面凿个黄豆大的洞作为烟锅，用来装烟丝；再用烧红的铁丝把竹竿里面的节骨捅穿，连接烟锅，就算大功告成。母亲吸的就是这种土烟斗。由于烟锅部位没有镶金属片，容易被烟火烧坏，所以用不到一两年就要换一杆。烟杆粗糙，也没有烟袋，母亲就用一只小铁盒子代理。因为怕烟丝太干燥不经吸而且变味，常常会在烟丝上面盖一片新鲜白菜叶。烟杆随身带，田间地头休息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吸几口。俗话说：烟酒不分家。虽然不像纸烟那样请人抽方便，旱烟斗同样可以尽礼数。将烟丝用手揉成黄豆大的圆球，装在烟锅里，点上草纸卷成的火种，把烟嘴用手一抹，双手递给人家，请人抽，别人就会美滋滋地吸起来。因此，有时候没带烟杆，也可以过烟瘾。

  后来，商店里有纸烟卖了，最便宜的是八分半一包的“经济”，一毛三分的“海鸟”。但因为子女多，家庭经济条件差，加上大弟的夭折使父亲也抽起烟来，母亲还是抽黄烟。用她的话讲，黄烟过瘾。但我却经常看见她把别人丢下的烟屁股收集起来，剥开外面的纸，将烟丝放在那个装黄烟的小铁盒里。再后来家庭生活条件有所改善，最主要的是商店里几乎没有黄烟丝卖了，母亲才改吸纸烟；不过母亲吸的还都是低档次的。母亲烟瘾大，纸烟方便，于是做事、煮饭、洗衣总会见她嘴里叼着烟。

  渐渐地母亲年纪大了，我们都成家了，母亲的身体也因吸烟而出了问题，老是咳嗽，有严重的气管炎。特别是六十多岁时做了子宫肌瘤切除手术，医生建议她戒烟，儿女们也劝她少吸点，但她就是戒不下来。她常说要我不抽烟就是要我的命，既然这样，就随她吧，老人家了，只要她快乐就行，孙男子侄们逢年过节总会买些好点的烟酒来看望她。直到突发脑血栓病，瘫痪在床，口不能言，娘的烟瘾才彻底戒了下来。说是“戒”，不如说是没办法抽，因为吃饭都要人喂。有时候孩子们在她神志清醒时开她玩笑：“奶奶，想抽烟吗？”她也会无奈地笑笑，表情中看得出她对香烟的留恋。

  如今母亲“走”了，不知为什么我老是想起她老人家生前手拿烟斗抽黄烟、叼纸烟的模样来。虽然抽烟不是好习惯，但我们做儿女的体谅她上瘾的缘由，从没责怪过她，反倒觉得母亲抽烟时更慈祥。于是祭奠她老人家时，总不忘在坟前摆上烟酒。我亲爱的老母亲，在天堂您还抽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