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8年秋天，郝金环到了花甲之年，从商丘古城实验小学教师岗位上退休。

  谁知，郝金环还没喘口气，就到县教育局帮助清理档案。她忙中偷闲，仍然坚持读书。一次，她从古书中偶然发现“月老”出自商丘古城，《订婚店》这样记载：少年韦固到宋城游览，住店见一位老人在月光下看一本厚书，身旁袋内放着许多红绳。他问知，厚书写的是天下婚谱，尽管男女两人有仇，或住异地，只要用红绳一系，必定和好结为夫妻。一天，老人约韦固逛米市，指着一位盲妇怀中女孩为他之妻。韦固一怒之下，用小刀刺伤了女孩眉间。14年后，女孩长成美丽的姑娘，眉间留有伤疤，果真嫁给韦固为妻，夫妇十分恩爱。于是，城内耆老改旅店为订婚店，称老人为月老。这篇典故使她浮想联翩：历经改朝换代，走到二十世纪改革开放的今天，商丘古城涌现出许多婚姻介绍所，竟然有些不像订婚店那样文明行事，红娘竟然不效仿月老，借“介绍”之名，从中骗取钱财，把青年男女的爱情变成商品等价交换，真是伤风败俗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实验小学大龄青年教师不敢委托婚介所介绍对象了。校长梁艳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突然想到郝金环在外校给人说过媒，决定让她给“穿针引线”。

  梁艳荣在教育局见到郝金环，张口就问：“郝老师，你乐不乐意当红娘？”

  郝金环爽快地回答：“我乐意做分文不取的月老，而不当图财骗人的红娘！”

  梁艳荣郑重其事地说：“咱校有12个大龄男女教师还没有找到对象。既然你乐意做月老，就把他们交给你。”

  郝金环沉思片刻，朝她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帮他们找到幸福的。”

  晚上，郝金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着:什么样的婚姻能够让自己的青年同事过得美满呢？夫妻生活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感情。她联想到自己和已故的丈夫汪俊源也是经月老介绍，是“天作之合”的婚姻，相亲相爱几十年。如果离开了这个爱情之“本”，夫妻俩就不会生活得愉快和幸福。想到这些，她才进入梦乡。

  在清理档案之余，郝金环分别与12个青年教师交谈，记下各自的姓名、年龄、身高、个人爱好、求偶条件、家庭状况。然后，她利用节假日、星期天，托熟人，找朋友，串联老姐妹，协助寻找“门当户对”的男女青年。半年之后，她终于使12名青年教师喜结良缘。在这期间，她没有吃过请，也没有收过礼，结婚时还给他们添礼金。所以，县电视台以义务月老为题对郝金环加以宣扬，在社会上受到好评。于是，她在商丘古城有了名声。

  二

  转眼过去一年，郝金环在县教育局清理档案结束。消息不翼而飞，她简陋的家突然来往的人多了。

  时值民办教育兴起，师资缺乏。几位小学校长闻风而动，好话说尽，郝金环却不同意受聘任教。谁知，一位行动晚的小学校长不信，满怀希望叩开她家的门。

  这位校长自我介绍后，庄重地说：“郝老师，请接受我向全国优秀班主任的致敬！”边说边向她深深地鞠一躬，“我们学校就缺您这样的名牌教师，诚心诚意聘您到校任教。”

  “校长，我真没考虑重返教育之事。”郝金环一脸真诚。

  这位校长以为她在“拿劲”，就许下承诺：“郝老师，聘您为学校名誉大师，岗位在教导处，指导培训年轻教师，接待来访的家长，工资比您退休前翻番。您看这待遇行吗？”

  郝金环坦率地说：“您给我这个待遇极为优惠，深表感谢。不过，我决心要做月老为男女青年搭鹊桥啊！”

  万万没想到，郝金环做月老的话很快传到古城婚姻介绍圈里，大家都想要她撑门面。

  一位婚介所的负责人捷足先登。她一见郝金环就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然后称赞地说：“您说媒说出了名，不愧为金牌红娘……”

  郝金环打断她的话，认认真真地说：“你知道，这几年当红娘骗人钱财的事时常发生，在社会上名声不好。所以，我喜欢传统称呼月老。”

  这位婚介所负责人点头表示歉意：“我聘请您到所里当金牌月老。您多数时间可以在家坐班，找上门的征婚者登记收费，然后按比例分成，用不几年，您就有钱买房了！”说完看了郝金环一眼。

  郝金环直言不讳：“我要当单干的月老，尽义务，不收费。”

  这位婚介所负责人激动地说：“阿姨，别当苦行僧了！”

  郝金环一字一板地说：“古人月老为韦固说媒分文不取，难道今人就不能当不图名利的月老吗？我能！”

  这位婚介所负责人对郝金环十分敬佩，并忠告业内人士不要再去打扰这位可敬的老人。

  于是，郝金环义务为男女青年搭鹊桥的好消息，被她的同事、朋友、亲戚以及老姐妹们积极广而告之，很快传遍市区。征婚者欢欣鼓舞，怀着追求美满婚姻的希望，陆续来到古城实验小学家属院一间小屋，拜见德高望众的月老郝金环，请她为自己寻找终生伴侣。

  别看郝金环年纪大，她整天却乐此不疲地忙碌：热情接待征婚者登门，让座倒茶，然后把他们的基本状况和要求分别记在男女征婚本上，再贴上一张近照；利用空档时间，摊开征婚本，看长相，比条件，挑选“门当户对”的男女拟为配偶，然后电话通知相亲日期。两人相识后，这位热心月老没有撒手不管，继续进行“场外辅导”。有一位高中男老师，个头不高，却长得帅气。谁知，他与一位公司女职员一对面，竟然比女的矮两厘米，情绪有些低落。在这位热心月老的“导演”下，他主动“进攻”，无微不至地关心女方，并说明自己“个低不是遗传基因”。一来二去，双方增进彼此了解，尽管没有花间喁喁私语，没有月影下的交臂漫步，在诚挚的情感中，在相互信任中，很快坠入了爱河。举行婚礼时，丈夫竟然比妻子高两厘米，因为穿上她买的“内增高”，让人们觉得他俩是天生一对。每当看到如此一对对恋人走进婚姻殿堂的情景时，郝金环总是感慨：“只要月老肯尽力，定会使有情人成为眷属！”

  在征婚人群中，有些人家庭并不富裕，甚至还很困难，谈婚论嫁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难题，只要郝金环知道就一管到底。有一位在医院干后勤的男士，与一位学校女老师一见如故。他俩果真是一对恋人，接触频繁，卿卿我我，很快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确定关系后，他想方设法买下房子，就使本不富足的家境变得捉襟见肘，再也拿不出礼金来，怎么能不让他发愁呢！于是，郝金环找她促膝交谈，礼金由“万里挑一”（10001元）一下减到6000元。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啊！无奈之下，他跑了几天仅借到一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位爱心月老二话没说，立刻从退休金中借给他3000元，解决了结婚大事。为了还账，他的父母经营流动烟摊没有车子，这位爱心月老仍然二话没说，马上送去一辆三轮车。世上这种爱，是不用任何华丽言辞表达的。难怪两位老人心悦诚服地说：“我们一辈子忘不了有爱心的好（郝）月老！”

  在恋爱中，不少男女双方见上一二次面就被爱神射中，也有个别见了好多次面都谈不拢，惹人心烦。郝金环却说：“婚姻是终生大事，不能凑合，也不能迁就，相不中再找，这有啥麻烦的。”一位在大型企业就职的姑娘，长得端庄秀丽，身材丰满，一双水灵的眼睛充满着青春魅力。这位美女抱定主意：非人品出众、才干超群的男性，绝不开“金口”。几年来，不知使多少提亲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所以，父母亲烦了，不再过问她的婚事。正当美女苦恼之时，郝金环鼓起了她继续追求意中人的精气神。于是，这位不怕麻烦的月老，从男性求婚者中挑选众多帅哥与美女见面，看不中第一个，再介绍第二个……直到第十三个——一位英俊魁梧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头，宽宽的肩膀，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尤其是脸庞上的腼腆更添了几分讨人喜欢的模样，这就是美女要找的白马王子。终于，父亲乐了，母亲笑了，姑娘心中那朵含苞已久的花蕾也怒放了。

  这些征婚者终生不会忘记郝金环的家——一间十平方米的住室。室内朴实无华，墙上贴有旧报纸，硬板床上放着普通被褥，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可惜没有能够享受的沙发、暖气、空调、轻音乐、花露水的舒适与芬芳，却是800多对男女青年初次相亲的爱情圣地，其中有500多对有情人牵手从这里走出去，成了家，立了业，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是郝金环的功劳，也是她的骄傲！

  屈指一数，郝金环当义务月老有29年，只作奉献，没有索取。一位数学老师给她算了一笔账：儿女们花几千元给她安装一部婚恋热线电话，节假日比平常更繁忙。每月拨出的平均话费按150元计算，29年有348个月，共支出话费52200元。表面看来，这组数字是枯燥无味的。其实，支出的话费都是郝金环的退休金，没有任何人的赞助。应该说，这组数字是丰富的、饱满的、光彩照人的！

  三

  跨进鸡年，郝金环已经88岁，却鹤发童颜，精神焕发。

  这天，郝金环骑着三轮车走在古城街上，只见不少年长者，也有许多青年人，纷纷与她打招呼说话：

  “郝姨，俺儿子啥时与女的见面？”

  “放心吧，过几天就让两个孩子面谈。”

  “郝奶奶，我与女友谈了数月，不知何时给好结婚。”

  “大孙子，别急呀，女孩也在催双亲快点选择吉日呢。”

  “……”

  到了一个街口，郝金环被一位退休老妹子拉住，因为好长时间没见面，就闲聊 一阵子。

  “郝姐，你上街买什么？”

  “老妹妹，我啥都不买，刚调解好一家小俩口闹离婚的事路过这里。”

  “是呀，如今有些浮躁的年轻人不坚守婚姻底线，闹离婚的越来越多，作为父母亲伤透了心！”

  “这是一个不好解决的社会问题。我作为月老要尽力而为：经我介绍的夫妻，打算经常与他们的父母取得联系，也主动关注他们的情况，发现苗头，及时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使夫妻俩重新相亲相爱起来。”

  “我担心你年纪大，再东奔西跑太累呀！”

  “人生原本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件十分沉重的工作，当然是累！不过与青年人打交道，越活越年轻，时间一长就慢慢地变成了习惯，渗入我的身体，变成我的本能，这样原本需要操心去办的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就觉得不累了。不过用掉的时间和做过的努力没有骗我，使我感到活着越来越有价值！”

  老妹妹觉得这番话很有滋味，却一反常态地说：“老姐姐，这是积德行善的事，我支持你继续干！”

  郝金环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出了笑容。“这话我愿意听。只要我还能够走动，就把义务月老作为事业干下去！”她说得那么坚定，那么执着，那么完全彻底。

  了解郝金环的人说，这位乐于助人的月老能够做得到，因为她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和一种主义般的执着支撑着，那就是信仰。用她的话来说：“信仰不是那么神圣，其实就是一种理念、一种向往、一种追求的升华。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可以把它们升华到信仰的层面，从而使你干什么有益的事情，都能坚定不移，甘心情愿，虔诚地执守到底！”

  有信仰的郝金环甘当义务月老，赢得了群众的尊敬和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