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很穷。因为我的曾祖父和祖父去世得早,所以我曾祖母和祖母的丧葬及叔叔结婚,姑姑出嫁,都是我父亲一手操办的。用我娘的话说,我家老底子亏。
好不容易办完长辈的事情,尔后我们兄妹五个,特别是三个哥哥,都像甘蔗拔节似的,一个挨一个地全长大了。父亲便又开始操心为他们盖房子娶媳妇了。
从我记事起,我家只要一办大事,譬如给哥哥盖房子或者订媒结婚,父亲就得去求亲告友借钱或贷款。然后再从他那少得可怜的工资里抠着去还债。所以小时候,我家真的很穷。穷到有时揭不开锅,不得不去姨母或姑母家借粮的地步。因此,小时候的我几乎从未穿过新衣裳。
记忆里好像有过两次穿新衣的经历,但如果严格起来的话,也不能算作是新衣。不过好歹也能算作给新字沾点边。
记得有一年的春节,我穿着一件破棉袄。由于这个破袄大哥穿过二哥穿,二哥穿过三哥穿,三哥穿过我姐穿,我姐穿过才轮着我穿。所以早已补丁摞补丁,破烂不堪。特别是领口袖口和衣襟补都补不住了,时常露着又黑又硬的棉胎。我穿着这袄,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因而婶子大娘们都寻我开心。她们说我是父母捡来的孩子。而且越是临近过年,她们在我面前说得越起劲。以至于有一次,我竟信以为真嚎啕大哭起来,惹得母亲也在一旁抹泪。她说今年不吃不喝都得给大妮二妮买身新衣服,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呢。父亲也点头应允。
第二天父亲早早地就上街赶集去了,而我则欢天喜地地在家等候,等着父亲裁回新布给我和姐姐做新衣。
可是父亲到底还是未能为我们裁回新布来。父亲告诉母亲,说布料实在太贵了,两个妮的布料钱如果籴成粮食的话,够全家人吃一两个月的呢。总不能让孩子穿着新衣饿肚子吧。母亲无奈地点点头。不过好在父亲也并非空手而归,他从人家裁缝铺子里捡回来一些崭新的长布条条。
记得那天天气晴好,母亲二话没说将我身上那个破棉袄脱掉,把我捂在了被窝里,午饭好像都是在床上吃的。而她则把我那个破袄拆洗了一番,把领口袖口,衣服的前襟后襟的底边,乃至前襟缀扣子挖扣眼的两道竖边,全部用父亲捡的新布条条补了一圈。尔后又用糨子浆洗了一遍,用棒槌在磨盘上捶得板板正正。当天下午就缝好了让我穿上。
我俨然穿了新衣一般,乐颠乐颠地四处串门到处炫。婶子大娘都直夸我好看。小伙伴们也都羡慕我滚了一圈新边棉袄好看,说像《少林寺》里的和那个小和尚在一起的白无瑕,穿的衣服滚了一圈的花边,真好看。我着实美了乐了好大一阵子。
后来上了初中,家里依旧贫穷,我依旧穿补丁衣服。不过抑或又好像没有儿时的补丁多。
1988年,二嫂嫁到我家。而且带来了二哥他俩订媒时我家给她买的那台缝纫机。二嫂是个勤快而且讲究体面的人。一天她对母亲说,你看二妹都上初中了,你还老是给她穿带那么多补丁的衣服,而且还都是用手工补的,皱皱巴巴的,多难看。她翻箱倒柜,找到了两条二哥和三哥穿过的古铜色的烂裤子。
当时两个裤子的膝盖和屁股处,都被磨出了再无法缝补的大洞。二嫂就把两条裤子全拆了,把两条裤腿腿的后面全撕下来,裁裁剪剪,把发白的那面向里,并分别在屁股和膝盖处,糊了两块翻过面来的大补丁。用两条旧裤子为我翻新了一条新的喇叭裤,而且熨得板板正正的。我也算拥有了人生第一件不是新衣胜似新衣的衣服。记得当年我曾在二嫂陪送的大衣柜的穿衣镜前,翻来覆去地照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那个美那种乐,无法言喻。反正是开心了好多天。一直穿到烂得不能再穿为止。当然我非常感激二嫂,她让我第一次懂得和拥有了体面。
可真正完全穿上新衣是在1989年我考上师范的那年的秋天。
那年姐姐已经初中毕业一年,并且在我们学校的校办印刷厂帮忙。记得那年流行黑底金色竖道道的西装,姐姐用她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正在读高中的三哥买了一件新衣,又用剩余的钱给她自己做了一身当时非常流行的西装,穿上后显得身材修长修长的,格外漂亮和窈窕。
可是由于我要去商丘城里读书,姐姐硬是把自己仅仅试穿了一次的西服送给了我,说自己在家咋都好凑合,不能让城里人笑话妹妹。而我竟然没有任何推脱和客气就给姐姐穿走了。那身西装使我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比城里人寒酸,反而令我自信满满。其实姐姐彼时刚刚走上社会,下一步就要面临介绍对象找婆家,也是正需要打造形象的时候。而我竟然不懂事地穿走了那身对姐姐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新衣。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的好自私,好不懂事。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可以自私成那个样子。我将为此深深自责一辈子,甚至在姐姐面前忏悔终生!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生活有了好转,再也穿不着补丁衣服了。特别是结婚后,因为没有什么负担,自己基本上是想穿啥就买啥了,几乎是一年四季穿新衣。上百块钱的,上千块钱的衣服都曾买过。可是我无论穿上多么时尚的新衣,都已无法再穿出过去的那种喜悦,还有那份难得的温馨、美好与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