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金秋、我收到老牛的信。信读完了，朝霞临窗，老牛的身影向我走来，激起我往事的回忆。

  几十年前，我被分配到柿园去当教师。这是一个有三百多户人家的山村。村的南山中间有清水流过，村子两边是柿林。这里逢阴历初五、十五、二十五才有一个集市。社员买些菜、辣椒、盐、酱、油之类，平时却异常清静。夜里偶尔能听到几声狗的叫声点缀着小村的平静。

  出乎意料，在学校第一顿饭是这么丰富。肉、鸡，还有蛋汤。不是说这里生活条件很苦么？怎么吃得这样好呢？校长看出来我的神色，笑道:“野鸡肉，老牛请的客。”

  “老牛？他是谁？”

  “学校的炊事员，当地陇东人，爱人在农村劳动，带着四个孩子，冬天还穿不上棉裤呢。学校过节救济他一些，他总是不要。穷，有个穷志气。他星期天到北山去打些野鸡兔子到集上去卖了，换些粮食。”

  蓦地，红漆漆的门外出现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用纯正的陇东话笑道:“校长又在讲我了。”“他就是老牛。”校长介绍说。

  我这时才打量了他一下。他刷子似的短发，显得很有精神、鬓角两道明显的红印嵌在圆圆的脸上，这是长期酗酒的象征。

  “这人好爽快!”我们之间的来往频繁了，成了好朋友，星期天他约我到他家做客，我们谈得很痛快。“咱这柿园日子那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我把他的话挑逗起来了。他翻了翻眼说:“这柿园大多数人家是勒紧裤腰带干活哩，柿子树有的砍了当柴烧了，剩下的树、粮食都是干部的，社员别想沾边啦!”

  我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向上级反映呢？”

  “唉！有啥用哩！”老牛面带愁容地说，“现在社员生活是医生摆手，没有治了。”

  “将来芝麻花开节节高的日子会有的。”我安慰老牛说。“我说的只是眼前，哪能看得那么远呢？”

  “是啊，现在，咱村社员是蚂蚁爬进磨眼里——条条路不平啊。就拿柿园我家这几棵树来说吧，也给划成大队所有了。我一家老小要喝西北风了。”

  我听到后感到心中也确有几分不平，托县委工作的一个同学，走了走他的后门，老牛几棵柿树算保住了。老牛什么时候见到我就说:“你可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哪!”我只有安慰他几句，也就过去了。

  风萧萧，柿子儿熟了。老牛从他家里给我送来了一小书包柿子，又说些客气的话，恐怕我不接受。他提高了嗓门，又大谈了一番柿子经。他说：“且不说柿子成熟后含15％以上的碳水化合物和多量的葡萄糖，它所含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以及钙、磷、铁等矿物质，胜过苹果、梨、桃、杏呢。且不说干制成柿饼还可以治痢下血哩。用糯米1斤，柿饼10个磨成粉，再和枣泥掺和做成糕，小儿吃了效果很好。”

  “哦!你还是个中医大夫呢!”我同意他的观点说。老牛笑了笑又讲下去，“你听到过柿的七绝么？”“没有!”我爽快地回答。

  一多寿，二多荫，

  三无鸟巢，四无虫蠹

  五霜叶可观，六嘉实可啖，

  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

  “哦!”我暗暗佩服老牛的知识很是渊博。

  “在民间有铁杆庄稼之称的名字哩。旱涝保收，可充粮。”“树大强健是刻章的必用原料对吗？”我接着补充说了一句。两人相视而捧腹大笑起来。

  晚上，我听了老牛的谈话，心中像大海似的怎么也平静不了。什么原因我说不清，我仿佛看到了凛凛寒风中，他穿着单衣上山去打柴；我仿佛看到他那幼小的儿子拿着柿子，吃得正香呢。我调到省城已八年了。老牛的生活又是怎样呢?我无从知道。

  老牛在信上是怎样写的呢？

  老赵：

  你接收信令感到震惊吗？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实行了农村生产责任制。咱们这柿园的变化可大啦，原先那光秃秃的山上，现在都长满了果树。原先那渭河沙滩，现在变成稻田。我原先那救命的几棵柿子树，现在已是一大片柿子园了。到柿子热了，一个个的柿子儿悬在空中像小灯笼，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发光哩。星期天和孩子们摘下柿子享受着丰收的喜说，耕种着自己的土地那是太高兴了。现在，经济上是富了。但我已宣布戒酒了。因为我和酒交上了朋友只是为了解愁。这种恶习，我现在改过来了。

  ……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想着老牛的信，他的音容笑貌总在我的眼前呈现……

  风，染红了柿树，叶镀红了老牛的家乡，云染绿了山川。我看到的不再是萧条山川寂寥的色彩，觉得柿园抹上了万紫千红的色泽，处在欣欣向荣的气象里。春风剪裁着山山水水，和风丽日，繁红嫩绿，树上处处鸟鸣声声。一川松竹，有桃园几片，蝶儿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