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谈言微中，可以解纷”的滑稽人物

  与游侠言必行、行必果的重践诺享有民间威望不同，与佞幸之辈以色媚上、委身伺人而获得皇帝宠幸更不一样，还有一类底层人物或者说底层官吏，“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即在谈笑中含蓄微妙地切中事例，也可以排难解纷，这就是司马迁先生专门为其作传的滑稽人物。

  战国时期齐国的著名滑稽人物是淳于髡。淳于髡是招赘到齐地的上门女婿，身材短小，滑稽可笑，能言善辩，曾在齐威王手下当客卿。齐威王即位之初，彻夜饮酒作乐，把国家大事托付给卿大夫们，自己荒淫无度不问朝政。上行下效，朝中文武百官也都跟着放浪形骸，弄得周边敌国虎视眈眈，大有亡国危险。近臣大都不敢规劝齐威王，淳于髡就嬉皮带笑地给齐威王讲了个段子：“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齐威王知道淳于髡这小子是在用隐语讽劝自己，顿然醒悟，也用隐语答道：“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这样，齐威王振作起来，马上接见72个县令长，采取奖励一人、杀死一人的方法立威，继而整顿军队，让邻国刮目相看，齐国的声威从此威震36年。

  齐威王八年时，楚国集结重兵攻打齐国。齐威王拿出100斤黄金和10辆四匹马拉的战车为礼，打算派淳于髡到赵国去搬救兵。淳于髡闻听仰天大笑，把帽带子都笑断了。齐威王就问：“先生笑成这样，是嫌礼物轻吗？”淳于髡口说“不敢”接下来还是讲了一个段子：“我刚从东方来，看见路旁有个向田神祈祷求丰收的人，拿着一个猪蹄、一杯酒，祈祷着五谷丰登，粮食满仓。我是想到那个拿一点点祭品却有那么高祈求的人，才越想越好笑呢！”齐威王显然听懂了这个段子，将出使赵国的礼物追加到原来的10倍以上，黄金千镒、车马百驷，另加白璧十双。淳于髡带着厚礼前往赵国，很快借来精兵十万、战车千乘，吓得楚国连夜撤兵。

  齐威王非常高兴，为淳于髡摆酒庆功。酒桌上，齐威王问淳于髡的酒量，淳于髡说：“臣饮一斗也醉，饮一石（一石相当于十斗）也醉。”齐威王不解：“你饮一斗就醉了，咋还能饮一石呢？”淳于髡的论喝酒段子就此展开：“能喝多少看场合也看氛围。喝大王赏赐的酒，执法官在旁，御史官在后，我胆战心惊低头俯地喝，不超过一斗就会醉了。如果是为父母祝寿，我挽起袖子跪着为家里来的贵客敬酒，时常会赏我一杯残酒，举杯祝酒，我喝不过二斗也会醉了。如果是好久不见的朋友突然相聚，推杯换盏倾吐衷肠，我大约喝五六斗也会醉。如果是老家乡井聚会，呼朋唤友，男女同坐，饮酒下棋，不讲规矩，没有禁忌，无拘无束，除了高兴就是高兴，喝上八斗也许只有二三分醉意。喝到天黑，酒也快喝完了，把剩下的酒倒在一起，杯盘弄得乱糟糟，主人敞开怀去送人，非留下我再加深印象，这时候高兴，再喝两三斗也没事，加一块不就是一石酒嘛！”齐威王听得津津有味，接着淳于髡话锋一转，微言大义：“故曰酒极则乱，乐极生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尽而衰。”齐威王从此停止了过去彻夜饮酒作乐的不良习惯，并封淳于髡为接待办主任，专门负责陪酒监督。

  淳于髡还有一次用在外交上的滑稽佳话。说的是齐王派淳于髡到楚国进献一只白天鹅，走到半路一不小心让白天鹅飞跑了。淳于髡提着个空笼子去见楚王，随即编了一个段子：“齐王派我来送天鹅，路过水边，我不忍心天鹅口渴，就放它出来喝水，不料这天鹅竟飞跑了。当时我想一死了之，却担心有人议论大王您因为一只鹅竟让士人自杀。天鹅是长羽毛的东西，如果随便买一只顶替它交差，大王您也许看不出来，但我没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就是不诚实欺骗大王。我还想到了逃跑，但又念及这事关齐楚两个国家的友好通使，不能因我半途而废啊！所以我就只好掂着空笼子前来，说明情况甘受惩罚。”楚王听了这个故事，连夸齐王手下的人是诚实贤士，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赏赐给淳于髡超过那只天鹅一倍的钱财。

  很多年后，楚国也出了个滑稽人物叫优孟。优孟是楚国楚庄王时期的歌舞艺人，能言善辩，也是段子高手。楚庄王有一匹非常喜爱的马，当成宠物养，给马穿上绫罗绸缎，安置在雕梁画栋的房子，整天喂的是蜜饯枣干。结果，这马因为肥胖症，很快舒服死了。楚庄王很悲伤，要大臣们按照士大夫的礼仪给这宠物马装棺下葬，并下令谁因为马葬礼的事妄议杀无赦。滑稽段子手优孟听到这件事，走进殿门，放声大哭，让庄王很吃惊，忙问咋回事。优孟哭着说：“马是大王您最宠爱的，听说您要用士大夫的礼仪安葬它，这对实力雄厚的楚国来说太小气了，应该用君主的礼仪安葬它才是。请求大王用花纹美玉做内棺，用花纹梓木做外椁，发动兵士挖掘陵墓，派年迈体弱的老人家背土筑坟，请韩国、魏国的代表出席葬礼，然后再盖一座庙宇用牛羊祭祀，规划个万户的大县专门供奉。这样，各个国家都知道大王您对马的感情比对人还重啊！”楚庄王幡然醒悟：“我的过失竟然到这种地步了吗！你说咋办呢？”优孟不失滑稽地说道：“还是让我按照牲畜的办法安葬它吧，筑个土灶做外椁，用口铜锅当棺材，用枣姜香料调气味，用稻米柴火做祭品，用火光做衣裳，然后把它安葬在人们的肠胃里。”楚庄王听了哈哈大笑，赶紧把那死马交给御膳房去处理善后。

  后来，优孟还用类似滑稽段子的方式帮助楚国名相孙叔敖落魄的后人得到厚待，“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再后来，秦国也出了个歌舞艺人出身的滑稽人物叫优旃，曾在秦始皇面前大呼小叫让皇宫冒雨值班的卫士得到轮流休息，靠夸张的段子改变过秦始皇扩大皇家园林的计划，还巧妙劝止过秦二世异想天开油漆城墙的计划，只可叹生不逢时。

  褚先生续写《滑稽列传》提到了汉武帝时期的郭舍人、“狂人”东方朔、“衣褐怀宝”的东郭先生、“君子相送以言”的文书王先生等，其滑稽的内涵和水平与司马迁先生讲述的似乎不在一个层面。倒是补记的《西门豹治邺》故事，与子产治郑、子贱治单父的“民不能欺”“民不忍欺”相比，上升到“民不敢欺”的境界，堪称经典，但因为这段故事早已列入当代语文教材而为人耳熟能详，不再赘述。

  见闻曰：游侠、佞幸、滑稽，也在薪火相传，虽然随着世易时移而外在表现不同，但言必行、行必果的游侠精神，幽默玩笑间化解难题的滑稽智慧，也是当今社会不可或缺的正能量。至于巧言谄媚的佞幸之辈也在传承，虽然不会再有唶吮病痈的恶心之举，但也只是换个马甲前赴后继，以史为鉴，当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