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一下班,护士小朱就匆匆下楼,到医院门口的公交站牌,去等29路公交车,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可以见到未婚夫曹志伟了。
公交车还未到,她从小坤包里掏出一管唇膏,对着镶广告的毛玻璃轻轻地涂抹起来。这当儿,手机“喵”地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曹志伟发来的一行字:“公交停运,别来了。”
这句话令小朱略略有点生气,她和曹志伟是去年从河医大一同毕业的,曹志伟被招聘到这个市的市立医院当了内科大夫。而她,本可以留在省城,但为了追随曹志伟,屈就来到了这个市的第一人民医院当了护士。两人早已商量好,春节期间都与别人调班,攒一个小长假,共同回信阳乡下去见双方父母,正月十五前把婚事办了。后天就要回家了,能不在一块儿商量商量吗?这可好,一句公交停运不让我去了,这个志伟干嘛啊他?想到这里,她立马赌气地回了四个字“我骑单车!”正要向那一排共用单车走去,曹志伟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不行,不行,你还是别来了。”
小朱说:“这啥情况这?我咋就不能到你那儿去了呢?”
对方沉吟了一下,终于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从早上起,干咳,还有点儿低烧。”
小朱一下愣在那儿了,带着哭腔说:“志伟,你可别吓唬我啊,总不会是新……新……肺炎吧?”
对方故作轻松道:“哪能啊,顶多,顶多算得上是疑似。”
“我的天,疑似?那……你身体不舒服,我更应该过去了。我去接你,到我们这医院查一查。”
“不行!要真是这种病,要谨防传染哩!”
“传染我不怕,就是传染了,我也得去照顾你。”
“你不怕传染?你还上班不上班,你还回家不回家,你不怕传染给别人吗?”
这句话把小朱镇住了,她收起手机,步履沉重地往回走。先是到医院食堂买了两个馍,然后回到单身宿舍,打开气化灶,煎了两个荷包蛋,烧了一碗小米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曹志伟的晚饭怎么吃?平时,都是她下班后跑到那里给他做饭哩。今天,他可咋办啊?想着想着,她就打开手机,对着荷包蛋拍了照,给曹志伟发过去。
曹志伟回复道:“我吃了。”
小朱:“好吃吗?”
曹志伟:“好吃,真香!”
小朱“扑哧”笑了,“离这么远,隔着两个手机屏,你能嗅到香?骗人!”
曹志伟:“你用油煎的,会不香?”
小朱嘟哝了句:“都啥时候了,还开玩笑!你咋吃的?”
曹志伟:“放心吧,饿不着我。方便面、挂面、水饺、火腿肠,备的足得很,隔离个十天半月的没有事。”
第二天一早,小朱打电话问了曹志伟的身体状况后,就询问明天怎么走。曹志伟说:“还回什么呀?城际长途都封了,好多公路也封了,回不去了!”小朱说了声“真倒霉”,就上班去了。到了晚饭时,她煮了玉米、山药、红薯,又拍了照给曹志伟发过去。
第三天晚饭,小朱包了包子,蒸熟了,又拍了照给曹志伟发过去。
(二)
说话间已到了正月初九。八点一到,曹志伟就推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直截了当地问:“我咋听说咱院安排一批人去武汉?”
院长:“没错,明天就出发了。”
曹志伟:“那志愿者名单上咋就没有我?”
院长盯着他看了看,小心地问:“你不是还疑似着的吗?”
曹志伟从兜里掏出一把化验单说:“院长您看,我什么都检查了,各种指标都正常,也不发热了,也不干咳了,什么症状都没有。”
院长:“你还是在家休息休息吧,再说,咱院里也得有留守的人。”
曹志伟的拗劲上来了,“谁愿休息谁休息,谁愿留守谁留守,这武汉,我得去!”
“真要去?”
“真要去!”
院长拍了拍他的肩,又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三)
市立医院去武汉的医护人员是由本院的车送至高速路口,在那里与第一人民医院的志愿者会合,市领导做了简短的讲话,然后登上一辆大巴,由数十辆交警摩托分列两旁,非常庄重地送上了高速路。
车上的人都戴着大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曹志伟看看邻座,邻座也看看他,都认不准谁是谁。他想根据平时衣服的穿着,挨座认认哪是自己医院的人。认着认着,忽然发现前面第三排临窗坐着一位穿黄色羽绒服的人,心里不免颤了一下。“莫不是朱娟吧?”这样想着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这个人真没出息,你以为未婚妻朱娟穿了黄羽绒服,天下穿黄羽绒服的都是你妻子?”
大巴车是下半夜两点到达武汉的,住房是事先分配好的,大家又困又乏,来不及洗刷,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因为人手少,曹志伟一直工作到夜晚九点才被替下来。脱去了沉重的工作服,清洗、消毒、吃晚饭,到了十一点,总算是躺到了床上。这时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正如他所愿,两个馒头、两个荷包蛋、一碗小米粥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他想给未婚妻聊几句,想想她可能已经睡熟,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第二天又是晚上十一点,他打开手机,玉米、山药、红薯又如期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
第三天的晚上十一点,当他在小小的屏幕上看到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时,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这傻妞,都不知道改改样儿吗?”
第四天,当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时,忍不住唱了句“荷包蛋、小米粥来喽……”
可是,屏幕上,什么也没有。
他有点儿不满地小声嘀咕:“这妮子,也有忘的时候啊!”
第五天,他打开手机,那上面仍然什么也没有!
他再也睡不着了,思念之情如千万个小虫子,在他心里胡乱地爬动。他披衣坐起,拿起手机,他要和她视频通话!
可是当按到最后一个按键的时候,他停住了。如果通了话,打扰她睡眠不说,他该给她说什么呢?就说瞒了她来到了重疫区?她会不会极度担心?或者她会不会责备他,这么大的事都能瞒她,今后还怎么相处,岂不影响了感情?
想想,他又躺下了。
第六天因工作任务重,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被替下班来,他不顾洗漱,也不顾吃晚饭,直接躺在床上打开了手机。然而,他所盼望的一笼包子一点影子也没有!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滑动手机,把六张照片进行了仔细对比,果然发现后者和前者一模一样,荷包蛋的摆放位置,小米粥碗、筷子的摆放位置,还有画面中出现的锅碗瓢勺的摆放位置,竟然一丝不差,可见是一张照片的重发!难道……难道……一万个问号在他心里打转,他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骂着自己:“我真笨,我真混蛋!我为什么不早早想到这一点?”他抓起手机,毫无顾忌地拨出去,然而回应他的是“嘟、嘟、嘟”的忙音。
他像傻子一样呆坐在那里,这时手机“滴”地响了一下,他急忙查看,是一份《院情通报》跳了出来,上面的头条赫然写着:“河南省一名援汉护士,因深度感染,抢救无效,于二十一点十五分……”他的泪水“哗”地一下模糊了双眼,浑身剧烈抖动,他紧紧地咬着被角,无声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