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梁苑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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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4 2021年4月2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万济江    来源:商丘网—商丘日报

  父亲在八十四岁那年的夏初,永远地离开他的满堂子孙,已是三年了。现在每每想起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常常懊悔不已。

  屈指算算,在与父亲相处的几十年里,说过多少句话是能够数得出来的。这原因无外乎三点:一是打我记事时起,父亲给我的印象总是严厉的,我怵他,所以是从不主动和他说话的;二是父亲不怎么做家务,我们兄妹五个,吃喝拉撒全由母亲担着,母亲有时忙不过来,免不了唠叨几句,父亲爱面子,觉得有失尊严,于是就动了粗口。大家知道,小孩子是往往向着母亲的,所以就很记恨父亲。一记恨,就不怎么搭理父亲了;三是觉得父亲不顾家,不疼爱我们。父亲当了一辈子村干部,那时我们村是公社和县里亩产过“长江”的典型,为了保持先进,几个村干部那可是摽上了。春天怎么播种,夏天怎么管理,秋天怎么收获,冬天怎么积肥……总之,从摇耧撒种,到放磙扬场,事无巨细地全操着心,白天领着干活,夜里研究工作。就是吃个饭,也要端着碗到饭场上去,很少有与家人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更别提照顾关心我们了。记忆最深的是收红薯季节。一块地的红薯刨出来了,村干部领着一百斤一堆地用秤分好,然后按人六劳四分配到户。有的户工分多人口多,能分几十堆。我家工分少人口多也能分十几堆,像猫屙屎一样从地这头数到地那头,看着心里都发怵。因为分得多了很作难,要把一块一块的红薯削成片,再一片一片地摆在地上等着晒干,真能把人累个半死。别人家分了红薯有男劳力削片,而父亲只能把全村的分完才能回来干自家的活,这时候,周围的空地都被别家摆上了薯片,我家再削的薯片就只能用筐子端到很远的麦地去摆,弄得整夜都睡不了觉,有时干着干着就栽猛(意为打瞌睡),恨不得躺在土窝里就睡。为啥是这样?想想又赖在了父亲身上,就更不愿意和父亲多说话了。

  时间长了,好像与父亲有了“仇”,父亲说什么我都不听,因此我没少挨父亲的打。那一年大年三十,大雪封门,邻居们都到我家请我父亲写春联。多年来,整个村子就没几个识字的,每家包括生产队的春联都是我父亲写,父亲为了锻炼我,好让我接他的“班”,就让我上手。结果我一搭手就把一个很简单的字写错了,这下惹恼了父亲,父亲脱下鞋就朝我屁股打来。当时,我一下蹿出屋外,父亲也追了出来,我急中生智,把鞋甩掉再跑,目的是让父亲心疼。父亲脱鞋打我是为了让我疼,教训我长记性,让我学好。我脱鞋是为了让父亲疼我,我以为他一心疼就不追了,而且会软下来说:“好了好了,不打了,回来吧回来吧。”谁知父亲并没有“投降,”追是不追了,可并没有喊我回去。我约摸着要是再跑,他会撑不住,会“求”我回去。谁知及至跑出了村,也没听见父亲喊,我委屈得大哭,心想父亲八成不要我了,我还在这个家干什么?跑吧。出了村往西,不远就有一条南北路,据说顺着那条路能走到商丘市,商丘市有个火车站,爬上火车,想上哪去上哪去。我就跑啊跑啊,跑跑回头看看。还是希望父亲追过来,叫一声乳名,说一声别跑了,回来吧。我就会乖乖地走回去。可是只见白茫茫的雪,哪有一个人影儿?路边有一行树,我知道树左侧是路沟,树右侧是路,树就是我的参照物,我就顺着树的右侧跑。大约跑了七八里,我的脚被冻得麻木了,就拐到了肖店村的打麦场,那里有个麦秸垛,我扒开雪,拽下一堆麦秸,把自己的腿埋了进去,那可真是暖和啊!终于,几个邻居找了过来,我问,“是我大(方言,我们那一带称父亲为da)托你们来找我的吗?如果是,我就不回去。”其中一个应叔的说:“你和你大真是一对别筋,怪像爷俩,叫他说准了,他说了,千万别说是我叫你们找他的,如果说是我找他,他不会回来的。今天我偏实话实说,就是你大让找的,你愿回就回,不回拉倒,看谁受罪!”说着,就把我的一双鞋扔过来。

  还说什么呢,我当时就乖乖地跟着走了,只是,我与父亲的隔膜又厚了一层。

  我和父亲说话较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除了吃饭那一会外,我很少出现在家里。冬春两季,我要下地拾粪;夏秋两季,我要下地割草。晚上呢,因家里房子窄狭,铺不下床,冬春我得去村里的牛屋滚草窝,夏秋我得去打麦场上的麦秸垛旁寻阴凉。到上高中时,没有了生产队,自然也没有了牛屋和麦秸垛,周日回家拿粮,我也是去柱叔家与他打通腿,和父亲基本上不怎么照面儿。

  后来,我一直在外面上学和工作,和父亲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由于自知对父亲亏欠太多,所以在他病重住院的日子里,兄妹们轮流值班,而我除值自己的班外,每天还都会守在他的床旁,除尽孝外,还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也许是历史形成的原因,我们之间,总是话很少很少。

  一天,他看病房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就突然问我:“小,你说咱俩谁的身体好?”

  我说:“当然是您身体好了!你看我,这年龄就得腰椎间盘突出了,这疼那疼的,净毛病。”

  谁知父亲马上黑了脸,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看着他眼角淌出的一滴眼泪,我一时无所适从了。

  一连几天,父亲给谁都不怎么说话了。

  当医生的妹妹终于看出了反常。她把我叫到走廊上,问:“哥,那天你给咱大说啥了,我咋觉得不对劲儿呢?”

  我惊诧,急道:“我没说别的呀,就是夸了他的身体比我好,有错吗?”

  妹妹一下来了气,发火道:“亏你还是个耍笔杆子的人,怎么这么不善解人意啊!”

  这一提醒,我一下悟出了我说了一句多么幼稚的话,旋即奔向屋里,伏在床旁,抓住父亲的手摇晃着,哽咽说:“大,大,你放心吧,我的身体比你的好,比你的好,你看,我一点毛病都没有……”

  父亲已经不能搭话了,两眼只是紧闭着。我握着的手,也慢慢变得冰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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