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院里植有一棵香瓜树。
其实，这棵枝桠柔软、叶片墨绿、初夏开着细碎粉红色小花的树只是木瓜树种中的一种，我之所以称它为香瓜树，原因有二：一是被称为木瓜树的树太多，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四种。一种是结的果可以当瓜吃，切开来，里面的籽像黑色的虫子，挤挤挨挨的粘在一起，胃口浅的还不大敢吃。一种是结的果可以当菜肴，切成细丝，凉调，吃着如苔丝一般。一种是纯属观赏，树不高，每年在树干顶端坐果，七八个、十多个抱团而生，如拳头般大的青果煞是好看。这么多树都名为木瓜，我就不凑热闹了。二是我本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谈，表情呆滞，给人以很“木”的感觉。如果再把我自己的树称为木瓜树，岂不是自己调侃自己？基于此，我也不愿把该树名为木瓜树。当然，我把它称为香瓜树也是非常贴切的，因为它结的果确实很香，我认定它就是为“香”而生的。如果你把一只香瓜放进你的爱车，整个车厢都会弥漫出股股香气。如果你把它放在衣柜里，一换衣服，柜子里的香气就会迎面扑来。如果你把它放在书案旁，香气就会萦绕着你，使你写出的文字都带有香气呢！
我原本并没有要在院里栽上一棵木瓜树，因为它属稀有树种，和桔树一样生在热带，长江以北很难见到。也是偶然，那年初春的一天，我到运河边上的苗木市场转悠，见一老翁面前靠墙立着一棵一人高的树，一树杈上还用绳子绑着一个金黄色的、如蒜臼一般大小的果子。这么小的树结这么大的果？好奇心吸引了我，就上前问，“这是什么树？”答曰：“木瓜树。”木瓜树！我的兴趣一下来了，迫不及待地问：“这是它结的果吗？在咱这能栽活吗？”在得到连连肯定的回答后，我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尽管对能不能成活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这是一棵很有灵性的树。
首先，它懂得“当你不能改变环境时，就要努力地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道理。南方和北方的气候，温差很大，加之我小院的花坛,填充的大多是建筑垃圾，砖头瓦块的不会少，属贫瘠土壤。先前栽的一棵石榴树就病恹恹的，不得已拔掉了。可这棵香瓜树，在院里所有树木还在休眠时，它就萌出了青青的芽儿。不几天，叶儿还没展开，在缝隙间就露出了豆粒大的花蕾，接着是抽出细条儿，沿着细条儿，一串花蕾便次第开放。花蕊的中间，一颗像是剥了外壳的青麦粒一样的东西顶了出来，不用说，这就是香瓜的胚胎了。春风吹过，夏风吹过，秋风吹过，那个胚胎越长越大，随着颜色的渐渐变黄，竟个个都有小拳头一般大了。
一天，我在小区门口和一位邻居闲聊，邻居突然问我：“听说你院里有一棵木瓜树，结果没有？能不能送我几个？”这好啊，邻居主动给你要东西，是看得起你啊！我立马回答：“结了！结了！等我送你！”
可是，当我站在树下摘果子时，却猛然记起那位老翁说的话：“结的瓜能有蒜臼子大哩！”这不是骗我吗？想找老翁理论已不可能，只好把气撒在香瓜上：“你不是能长很大吗？咋就这么小，能拿得出手吗？”这时，一阵风吹过，树身子摇了摇，哦，这是对我无端的置气不满呢！
第二年，这棵树就争了馕气，结了不少比蒜臼子还要大的瓜。我兴奋地拍照发到朋友圈，并留言：“谁想要香瓜，请快联系我。”不几日，摘下的香瓜便被索要一空了。可这时，又有一朋友打电话讨要，没办法，我只好把树上残余的几个小果摘下送他。谁知这朋友见了竟严肃了脸说：“看你发的照片果子很大呀，这咋都小了？”我想埋怨他联系太晚，又怕他说我关系不铁，不给他留住，只好尴尬地笑笑。回到家里，走至树下，我不禁喃喃自语：“奇怪啊，每个果子都是一样的养料，一样的阳光，一样的空气，经受着一样风雨，为什么有大有小啊？”这时，又有一阵风吹来，树身子摇摆了几下，似表达着对我质疑的不满。
不满归不满，香瓜树还是照着好处做。到第三年，结的果子果然大小均匀，个个都有两个并排的拳头大，一一派送，皆大欢喜。
第四年亦然。
到第五个年头，我因疫情被隔离在儿子家，也是忙于写作，一直没有出门，更没有到老院去看看，对香瓜树每一时段的情状如果子是稀是稠，是大是小一无所知。直到国庆节，按惯例十几个文友聚会，其酒店正好在老院附近，我便决定去看个究竟，也顺便摘一些，在酒桌上派送一下。谁知我打开院门一看，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那些香瓜啊，全都龇牙咧嘴地躺在石板地上，以抗议我对它们的冷落。我心疼地把它们一一拾起，小心地放在箩筐里……及至回到酒店，心情还没有缓过来，文友七嘴八舌问：“香瓜呢？怎么没顺便带过来？”我只好苦笑笑，说：“香瓜有灵性，躲疫情……今年没收成。”
说话间到了第六年。一入秋，我就想，今年一定早早回去，把果子摘下来，免得熟透摔伤。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还没动身呢，又一波疫情汹涌来袭，各个小区严加管制，不能进出。也就是说，我不能出门进老院，就是出去了，也不能进老院，就是进了老院，摘了果子也无法送出。看看，事儿不大，可也是个大难题。唉！谁知道啥时候能够解封呢？
百无聊赖中，有时也会得到些许慰藉。今天一早翻看一则视频，见一位老中医手托一只香瓜侃侃而谈：“把它切成小片，晒干，和板蓝根等量放在水中，煮上一个小时，其汤每天喝上三次，每次三条羹，对驱赶新冠病毒有特效。”看到这里，我不禁释然地笑了。当然，网络上的东西不能全信，但我宁愿相信这条消息是真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虽然指的是人，但身为植物的香瓜有灵性，能善于适应新环境，到北方落脚，也必然有用，只是我们还缺少善于发现的眼睛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