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节气里的小寒,颇像女子。
诗词里的小寒,古意,孤清。
“小寒惟有梅花饺,未见梢头春一枝。”吴藕汀在他的《小寒》里“捧来”了梅花。小寒像披着白锦袍的女子,只喜欢在青花瓷的瓶中插几枝绿梅,无关烟火人间事。
民间的小寒浸满柴米油盐的味道,自有人间暖意,自有凛凛寒气中的向上力量,令人动容。
小谚说:“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冷到抖”。
我年少时不喜小寒,尤其讨厌娘给做的棉衣。笨手笨脚的娘,也是从小被姥爷娇宠坏了的,过了门,不擅长厨事,也不通女红。每年的棉衣,新做的,翻新的,都做成了一个模样:像又肥又笨的邻家傻媳妇,皱皱巴巴苦着一张脸,怎么抻巴,也平整不了。那时我常常盼着二姨来,二姨做的棉衣,和她人一样,又美又苗条。穿着它们去上学,心花开成了一朵梅。
有一年,二姨一个冬天都没来。我偷偷把娘做的棉衣扯了线,掏了絮,一条腿薄,一条腿厚,穿着去上学。被同学讥笑是小事,夜里冻得寒号鸟一样哆嗦,娘一摸额头,人成了烫手的山芋。
记忆中,小寒到来时,在镇上姥爷的杂货铺帮工的娘会带回来一只羊腿,它是那个年代的稀罕物。粗粗的麻线绳捆粽子似的,缠结实,高高吊在屋梁下。细细地吃,一直吃到年三十。我和哥哥们每天晚上都挤到又黑又窄的小灶屋,像一群冻得敛翅的鸡子,挤挤挨挨地争着往灶前那点子暖火跟前凑。娘砍下极小极小的一片羊肉,切一颗大白菜,洒一把干椒碎,煮起一大锅羊汤,香气在瘦瘠静寂的小村里飘散开来。村里几个小子实在馋不住,从被窝里爬起来,穿着四处开花的破棉袄,讪讪地踅摸来,倚门边、蹲门槛,吸溜着口水,眼巴巴盯着我们手里的碗。
娘便从我们六个人的粗瓷碗里各匀出一小勺,冒着热气的粗瓷碗递到少年凉凉的手里:“尝尝,都尝尝,去去寒!”小寒前后的羊汤,暖了少年们漫长无趣的冬夜,它是记忆里的佳肴美味。
娘一口也不喝,她抿嘴,甜甜地笑着,很惬意,很享受。笑着说我们:“一群小馋狼!”一灯如豆,娘的眼里有晶晶亮的东西在滚动。多愁善感的少年,当时也被热气哈了眼。
这些年,每到小寒,还会有一个清瘦的身影被带出来:那个名字叫小寒的女子。
彼时,她十八九岁,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她嫁给了我的堂兄。因为她的名字在冬天里叫着就冷,那谦卑的女子就好像欠了村里人一笔债似的,轻轻笑着:“小寒那天出生的,娘给取的名儿。”一副温顺模样。堂兄脾气暴躁,还酗酒。黄昏放学时,经常看见小寒躲在牛屋旁的老槐树下嘤嘤啼哭。
我眷念小寒之下的旧事故人,朴实动容,天长地久;也喜欢小寒之下的诗人雅趣,唐风宋韵,疏朗孤清,古意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