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拉萨。八角街，大昭寺。

  2017年6月20日，农历五月二十六。根据行程安排，上午九点不到，我们就来到了大昭寺门前的广场上。

  圣城一向毒辣辣的太阳，还没有来得及展示她最火烧的一面。随处可见的缕缕经幡，正在细风中轻轻地摇摆，但此时，大昭寺门前的几个香炉，已经燃烧甚旺了。行色匆匆的藏民从八角街那边，一拨又一拨涌来。其中有八九十岁的老者，他们一手掂着拐杖，一手摇着转经筒，步幅小而快捷，酷似梦中的神仙。而那些一米八几的藏民大汉，迈着阔步，神色凝重，颇像金庸笔下的武士。还有妇女，还有少年。他们无不摇着转经筒，口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他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的，为了他们心中的那个佛。而我只是旁观者，我是从万里之遥跑过来看风景的一个过客。

  上午十点不到，广场上已经排满了行拜大礼的男女。他们一律面朝大昭寺的方向，一次，两次，一百次，一万次地叩拜又叩拜。

  趁着一个行叩拜礼的青年妇女歇息的空隙，又见她面色和善，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和她搭讪：

  您来朝拜一回需要行多少个大礼？

  十万一千三百一十一个。

  怎么记数？

  手中的佛珠啊！说着，她竟从随身的背包里一把抓出来一大堆佛珠。

  十万一千三百一十一个，那得用多长时间？

  不一定。十天，半月，一个月两个月的都有。

  那多长时间来朝拜一次呢？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七八个月，看你自己的时间，家离这儿远近，还有对佛的诚意。反正无论多远的距离，一年至少都会来朝拜一次。

  广场上，几个香炉愈烧愈旺，香烟随风飘散，弥漫了整个广场，挡住了几只飞临的大鸟，遮住了我越发迷离的眼睛。

  佛是什么？是威武雄壮的大昭寺、布达拉宫？或是那一尊尊金塑的菩萨？虔诚的佛教徒，他们手摇转经筒，可以沿着八角街绕着大昭寺走上一圈又一圈，走上一年又一年，甚至缺吃少喝走上一生，他们也无怨无悔，只为心中的那个神。

  就在来时的青藏公路上，不时地可以看见或独自一人，或三两成列，或夫妻，或母女，或乡党，或不期而遇，赶去拉萨朝拜的藏民。他们双腿膝盖上都绑着一截破胶皮轮胎，双手各抓紧一个木垫。

  趴下，起来，三小步；再趴下，再起来，又三小步。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作尺子，一小段一小段地丈量脚下那条漫长的路。

  从那曲林芝墨脱阿里到拉萨，从大山深处从牧民毡房到布达拉宫到大昭寺，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条长路啊！漫长得连秃鹰都不敢飞越，漫长得连山风都刮不到尽头。

  一拨接一拨，一代又一代去圣地朝拜的佛教徒，膝垫子磨破了，可以换一个，手掌磨烂了，可以再结痂，但你们的心要是被磨破了呢？

  不会啊！路越长，向佛之心愈坚；路越险，向善之心愈挺。如果磨烂了心，那就没有再活的理由了！

  我没法说，每一颗虔诚之心都那样值得赞美；我更不能说，每一颗朝拜之灵皆为迂腐不化。但我要说：金可掠，银可夺，面对一颗不败之心，再沉重的山，再险恶的水，再锋利的刃，再恶毒的咒语，都对她无可奈何。

  藏民历来向高。

  在今天看来，林芝地区海拔较低，林密水长，该是生存的好去处。但旧时藏人不这样认为，他们说那里阴淫，滋生妖魔，更适合于流放罪恶。

  谁处得越高，谁就拥有神圣，谁就享有地位，谁就满罩佛光，活着甚至死了的。不信你望望天葬台？不信你问问布达拉宫？

  藏民为什么视秃鹫为神鸟？

  因为秃鹫一心向善，多吃腐肉，从来都不轻易杀生。当预知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时，它就向着太阳的方向一直飞啊飞，飞高五千米，飞高一万米，最终让太阳融化自己。

  藏民为什么特别崇拜太阳？

  因为在他们看来，太阳，就是一颗朝拜者的心！她从不许诺，从不失约，永远以无限的赤诚，哗啦啦摇动着响亮的翅膀，给尘世以灵光，为苍生而祈福。

  在高原，在藏区，万物向阳，全民弃恶。佛心就是那颗太阳，抚摸太阳，是众生终极的祈愿。